黃雉原|神明託夢欽點的台南彩繪師，畫出眾神溫暖療癒古韻
2022/10/05
一般人普遍認為，宮廟或家宅神明畫像要有高高在上的威嚴感，不過台南「蓬萊齋藝術創作室」的傳統彩繪師黃雉原（阿雉）卻點出一關鍵。他相信溫暖療癒也是信仰的本質之一，所以神明像應該讓人覺得親切、想親近，能從「祂」身上得到撫慰才是。而阿雉從擅長西方繪畫的時尚精品顧問，到成為為神明服務的彩繪師，職人之路走得辛苦但他甘之如飴，也發生不少讓人嘖嘖稱奇的軼聞趣事。
神明指示要他往南，從排斥國畫苦練到能自在揮灑墨韻
阿雉學生時期念美術班時討厭水墨畫，國畫成績都不及格，結果沒想到現在竟成為一名著迷於歷史與地方信仰文化的傳統彩繪師。（圖片來源：細腿男）
從國中到大學都念美術班，阿雉主攻的是西方繪畫，對於寫實功力、材質特性和技法掌握運用自如，能在創作中賦予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後來，他覺得學夠了，碩、博士班便改念人類學，也一直想對當代藝術做探究批判。退伍後，阿雉沒踏上純藝術的路，而是走在時尚最前線，先後待過室內設計公司、到精品家具當顧問，也曾在LV做藝文策展和活動規劃。不過，一個玄妙的機緣，將他帶到台南。
阿雉說：「以前對寺廟文化和神明圖像不了解，只覺得好吵，但現在這些衝擊幫助我尋找出信仰的意涵與脈絡，我的風格也因此跟別人有些不同。」（圖片來源：細腿男）
原本是基督徒的阿雉，一次陪客人到廟裡拜拜後，當晚竟然夢到神明要他去一個地方畫畫！夢醒後阿雉到不同寺廟擲筊求解，而抽到的籤詩都指示他往南。某天，阿雉受學弟請託到台南幫忙做田野調查，又因緣際會認識傳統彩繪大師潘岳雄，於是決定落腳於此學畫，他相信這一切都是神明的安排。
對阿雉來說，西畫和中畫兩者截然不同，有關聯是用色概念，以及畫水彩時對水份的控制。而因為熟悉油畫技巧，也讓他在學習以漆為顏料創作時更好上手。（圖片來源：細腿男）
「以前我對國畫媒材和概念很排斥，不懂臨摹前人作品的意義何在？」阿雉說。即便有西畫底子，但國畫對他來說仍是全新的領域，懂得看人物的結構、線條和氣韻，但不見得畫得出來。因此，阿雉廢寢忘食瘋狂練習，先從不易暈開的熟宣紙下筆，對筆觸和水份的拿捏能充分掌握後，再進階挑戰生宣紙上洇散的墨韻；要畫廟但不懂漆的種類和技法，就買木板補土做實驗，一次次嘗試水性漆、油性漆和淡彩、厚彩的搭配，也會拿作品請潘老師指導。經過兩年的努力，過程中也以接案精進技法，阿雉從對中畫極度陌生，到現在建立起自己的繪畫體系與風格自信。
畫出有點不合邏輯的古味，與文化脈絡連結產生共鳴
對於繪畫有相當的堅持與執念，所以常常一張畫會揉掉好幾次再重來。之前在台南白河大仙寺畫廟兩個月，他還畫到背肌整個發炎。（圖片來源：細腿男）
阿雉認為，每尊神明都有不同的表現方式，所以當接受繪製委託時，他都會先登門拜訪了解客人的需求和期待，並試著將其背景與信仰的深層意義融入畫面中。問阿雉如何尋找創作靈感？他回答：「靈感來源通常是客人出給你的問題。」例如接受宮廟委託畫十八羅漢時，找資料才發現十八位羅漢中有幾個固定咖，但其他人選竟然每間廟的都不太一樣！另外，有客人覺得家中佛堂的觀世音菩薩畫像太像老阿嬤了，但自己拜拜時並不覺得菩薩有這麼老，於是阿雉就會去想像菩薩少女時的樣貌來創作。
通常新生代的傳統彩繪師會想要創新畫風，但阿雉鍾情於返古，以細膩手法一筆一劃勾勒出神明的表情神韻。（圖片來源：細腿男）
阿雉坦言，上一代彩繪師的訓練追求寫實、合乎比例和個人風格表現，因此有些人會覺得他的作品缺乏創意且不符合邏輯。但對他來說，傳統彩繪並不僅是追求自我呈現，反而是減法的過程，學習並適時運用以前繪畫比例和透視有點不合理的表現手法，讓創作帶有一種古味，同時更必須與文化脈絡相連結，這樣才能與大眾對話產生共鳴。「如果單純以自己的想像畫出武松打虎，一般人可能就看不懂那是什麼。所以，我並不是追求創新，反而是往老的方向思考和表達。」他解釋道。
羅漢和老虎其實從小一起長大？土地公就是鄰居阿伯
阿雉藉由大量閱讀歷史、繪畫資料和老建築修復論文擴展視野和知識，再用自己的語言轉化為圖像，而欣賞他的作品會發現畫風並非絕對的威嚴。他認為，無論是寺廟彩繪或家中神明廳後貼的神明像，應該要讓人想親近，能放鬆心情、得到撫慰才是。
阿雉說，一般畫師畫的「伏虎羅漢」都手拿銅環要打老虎的動作，但查資料才發現根本不是用武力而是互相馴服。（圖片來源：細腿男）
他以「伏虎羅漢」為例，一般人想像的畫面都是羅漢霸氣十足打虎，但查資料才知道他們竟是從小一起長大！而佛教認為生靈皆存有善念，所以是互相馴服而並非使用武力。「所以我畫的羅漢伏虎都是兩個滾在一起、笑笑的樣子。」他笑說。此外，他看了許多故事後也發現福德正神其實就是一位鄰居阿伯，反應的是人要認同自己居住的土地才能得到庇佑，於是便把心裡想像阿伯最親切的樣子畫出來。
「你心裡是什麼樣的人、想帶給人什麼感受，畫出來東西自然就會傳遞這樣的特徵。」
阿雉筆下土地公都像是鄰居阿伯一樣面貌親切慈祥。（圖片來源：細腿男）
阿雉有不少福祿壽三星和觀世音菩薩畫像的創作。他回憶起第一件售出的作品就是福祿壽。「後來客人家中的神明房重新安置時還請我去吃辦桌，我們也變成蠻要好的朋友。」阿雉說。（圖片來源：蓬萊齋藝術創作室）
他從古畫中發現許多寓意，像是手上拿磬代表祥和吉慶，「天官賜福」圖常見小孩捧著爵杯意即加官晉爵，而明、宋代「福祿壽」畫像中福神背上有小孩代表這家族有香火，所以他也開始玩起這些遊戲。「其他畫師可能追求美感或人物寫實，但對我而言，畫面藏有古代有趣的韻味，同時又有現代的詮譯，造就出我的特色。」阿雉笑說，沒有特別喜歡畫哪位神明，不過大家都希望圖面上有他畫的小朋友，可能是模樣天真可愛讓人感到溫暖。
「我的畫不能缺少是療癒，這在當代很需要，也是信仰的本質，什麼好事、壞事神明都在傾聽，所以畫像可以帶有點溫暖療癒感在裡面，希望大家都能過得好好的。」他說。
阿雉認為，上一代的人希望廟修完能像新的一樣，但我們這一輩追求的反而是「修舊如舊」的老味道，以修復的方式呈現保有原本風格韻味的新面貌。（圖片來源：細腿男）
大家都說阿雉是小孩專門戶，因為他筆下的小孩模樣天真可愛，療癒感十足。（圖片來源：細腿男）
習慣先以畫漫畫的方式打稿，關公多種人設背景很難畫
投身於傳統彩繪，讓阿雉意識到自己不只為人而畫、更是服務於神明。因此，即便是繪製土地公大符、做成發送給信徒們的印刷品，他也一定會先去拜見神明、清楚稟報緣由。「後續用iPad畫好草稿後，我會回去放在神桌上，用擲筊或請廟方以手轎出字一一請示神明『這樣畫可以嗎？還要再加點什麼嗎？』， 要修改到神明同意才會定案完成。」而看似不科學的行為，還真出現過不可思議的神蹟。「有一次被太子爺嫌畫得不夠帥氣威猛，還特別指定身後要加上飄帶。後來我就依指示重畫，結果太子爺出字表示OK 很滿意！」
即便是繪製作為發送給信眾的印刷品，阿雉仍一本初衷虔誠創作，也會先拜見神明說明緣由。（圖片來源：蓬萊齋藝術創作室）
問阿雉覺得眾神明中哪尊最難畫？他想到自己家中信奉的關公。「關公在三國是殺敵萬千的武將，但又被稱為文衡聖帝，手拿著書秉燭夜讀有種斯文氣息，而千里護嫂又給予人溫暖感，祂的個人背景實在太複雜了！」因此，除了依委託需求和宮廟屬性調整神明像的人設，碰到難畫的神明他也會去思考，什麼樣的現代人可能有相同氣質呢？有意思的是，阿雉一開始會以畫漫畫人物的方式打稿，他說這有助於明確表達出該有的神韻，再運筆修飾成適合呈現的樣貌。
關公允文允武人設多重，所以阿雉畫關公時，也會依需求和性質呈現關公不同面向的神韻風采。（圖片來源：蓬萊齋藝術創作室）
目前阿雉將自己繪藝和生活從紙本轉以畫廟為主，回歸最初夢境裡神明的旨意。而未來他希望能培養出團隊，將自己對於歷史和在地文化的考證，以及帶著溫度的圖像都放進創作裡，把每間廟的案子都做好，便是他未來努力目標和使命。
「我相信，所有信仰都是人的投射，回到人心在想什麼，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跟人溝通、感動別人！」
阿雉主要創作寺廟彩繪、家宅佛祖漆/後貼和各式傳統圖像繪製，他相信每幅畫都有靈氣生命，因此目前暫不接受仿作，以及海報、文創商品等商業上印製合作。（圖片來源：細腿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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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腿男
愛拍照的旅遊作家。曾任旅遊雜誌副主編，現為設計品牌行銷經理，並身兼文字與攝影的自由工作者。身為處女座的觀察控，特別喜愛街頭與人文攝影，以不同視角探索枝微末節，用相機記錄下每座城市獨特且迷人的生活感，居遊葡萄牙多次後，著有《 里斯本，沒落的美感 》一書。而不能出國的日子，則以所居住的台北為大本營，延伸去台灣各地喝咖啡、吃美食、看展覽、逛選物店……發掘有質感和風格的人事物，與人分享生活中的精彩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