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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逸宏|把廟會拍成時尚大片的攝影師,記錄神與人之間最溫暖的故事

2023/01/03

擁有記者、東港東隆宮王爺的子民、白沙屯拱天宮媽祖香燈腳的三重身份,攝影師陳逸宏累積超過30年祭典行腳的人生經驗,不僅是台灣民俗文化的見證者,更有學者稱他為「神明欽點的攝影師」。陳逸宏運用記者專業和商業攝影的底子拍出視覺震撼的獨特畫面,擅長捕捉神、人和土地緊緊相連的關係,讓他的作品更為暖心動人。若有機會跟陳逸宏聊天,除了會驚嘆他根本是廟會的行動百科,也能感受到他對於台灣庶民信仰的著迷與熱忱。

身為王爺的子民,13歲便踏上攝影之路

陳逸宏說,拍民俗活動耗體力又傷身,自己血液裡流著廟會的DNA,聽到鑼鼓聲就莫名地嗨,如有神助,輕盈如燕。(圖片來源:細腿男)

屏東東港出生,陳逸宏是東隆宮王爺的子民,從小就喜歡到廟裡看剪黏工藝和神像,課後讀物不是漫畫而是《封神榜》、《山海經》、《鏡花緣》和《聊齋誌異》,在迎王平安祭典中拿馬鞭、穿馬掛跟在王馬後頭,民俗祭典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

父親曾是攝影協會的成員,耳濡目染之下,他13歲便跟著踏上攝影之路,雖然大學因緣際會進了社工系,但開學第一件事就是去攝影社報到。大三那年,指導老師帶他走大甲媽祖繞境,走廊、香客大樓和貨車後斗蓬都睡過,也累積不少拍照的經驗值。「那時看到路邊阿伯用瓶蓋刮沙感覺很痛,所以我要來湯匙幫忙,一回神發現好多人排隊等著刮,直說我是媽祖派來解救大家的,鄉長還帶女生來要介紹給我認識!」他笑說。

 

對台灣傳統宗教和民俗文化瞭如指掌,一進到廟裡,陳逸宏就能滔滔不絕說故事。(圖片來源:細腿男)

陳逸宏回憶道,原本大學畢業論文想探討「從迎王祭典看台灣的瘟神信仰」,但教授直呼這根本是博士論文的等級,所以改以大甲媽祖繞境紀行為題。教授見他對於庶民信仰如此著迷,便送上一本《影像社會學》,並鼓勵他走攝影記者的路。果然,日後他在蘋果日報副刊當攝影記者超過十年,主跑美食和旅遊。「我喜歡逛傳統市場,因為那是人們物質生活的縮影,而廟會祭典則是在地精神生活的延展放大。」

以拍攝時尚角度的詮釋廟會活動

受過嚴格的心理學和社會學,陳逸宏探究庶民信仰、從中不斷地解構。他說自己不是在做過程的記錄,而從中找它的美學和仍然未知的事。(圖片來源:細腿男)

其實,30歲前的陳逸宏覺得時尚才是王道,剛入行時分別待過台灣元老級的寫真工作室「鬥魚」和婚紗攝影公司「老麥」,白天拍一般客人,晚上當助理跟攝影師偷學拍時尚雜誌封面和走秀的眉角,在早期底片機不容失手的年代,訓練出相當的臨場反應和判斷力。或許暝暝之中神明自有安排,30歲後他開始將鏡頭聚焦原本熟悉廟會和祭典。「和太太還在談戀愛時,別人在約會,我們是在衝廟會!」他笑說。

 

陳逸宏形容拍商業攝影時像變色龍,客戶要什麼就給什麼,但如果有空檔,他會玩一點自己喜歡、想嘗試的東西。(圖片來源:細腿男)

有商業攝影的訓練,陳逸宏對於光線的觀察敏感,捕捉到這張彷如穿越陰陽界的獨特畫面。(圖片來源:陳逸宏)

能將時尚與民俗信仰結合,轉化為強烈的攝影語言,拍出自成一格的動人畫面,是陳逸宏厲害之處。「換個角度想,八家將、官將首就是Cosplay的概念。穿上衣服、畫好妝,做出各種舞蹈或武術動作,傳遞出精神信念。」陣頭的走位、三太子的旋轉、七爺八爺的甩擺、家將動作定格時神情姿態……在他的詮釋下廟會活動就如同一場大型時裝秀。「像是東港的燒王船,一艘王船可能造價上千萬,以同樣角度來看,這全部都是在做時尚呀!」

 

陳逸宏說:「威尼斯面具節、巴西嘉年華會,這些台灣就有呀!八家將的臉譜放到國際上完全不輸人。像是東港特有的陣頭「十三金甲戰帥」,不對稱臉譜畫得是蟲魚鳥獸,視覺上很震撼。」(圖片來源:細腿男)

陳逸宏認為拍民俗活和拍時裝秀有異曲同工之處。照片為五毒大神,清一色由孩童裝扮。(圖片來源:陳逸宏)

拍「請水」王爺從海上來,所有陣頭都要衝進水裡,要貼近拍到生動的畫面,就必須站在更深的水域才能捉捕到。(圖片來源:陳逸宏)

不過他也說到,要能拍出一張張民俗時尚大片,從信仰背景、人物角色和活動流程,事前功課都要做足。一場廟會活動很多事同時發生,該怎麼取捨瞬間、用什麼鏡頭、何時出手按快門,要有足夠的經驗值,就能成為你能隨機應變的預設值。「但我的原則是,畫面能讓自己感動才拍、沒感覺就不拍!」

走白沙屯媽祖進香和二媽遊庄感受深刻

陳逸宏說大甲媽住宮廟,但白沙屯媽祖可能是睡加油站或突然衝進民宅,甚至還曾駐駕超市,就連哪一天起駕都是未知,由爐主擲筊請示來決定。(圖片來源:陳逸宏)

相較於許多攝影師著眼於廟會盛大震撼的場面,從陳逸宏的作品中能看到更多神與人的交流,以及信徒情感流露的渲染力。大學的心理學和人類學顯然沒有白讀,他拍的照片充滿社會人文關懷、張張觸動人心。「神跟神太虛渺沒辦法、人跟人太複雜也不想碰,我最想記錄的,是神跟人之間的關係。」他解釋道。以白沙屯拱天宮媽祖進香為例,陳逸宏說,白沙屯是台灣最原始純粹的媽祖信仰,「無法預測」是其最大特色。「身為白沙屯拱天宮媽祖的香燈腳(進香的信徒),每回參與進香時,神明都會有不同方式讓我體驗、給我回應。」

 

陳逸宏將白沙屯媽祖進香形容為短期的烏托邦,過程內人不會互相爭奪、踐踏而是扶持鼓勵,而這樣事只有在繞境這段時間發生,同時也是一年一度的全民徒步的防災演習。(圖片來源:陳逸宏)

陳逸宏滔滔不絕說著故事,有一次媽祖鑾轎進到狹小空間不能倒退也無法迴轉,鑼聲一響,一股平靜但強大的力量湧上讓他淚水盈眶,拿下眼鏡拭淚再戴上時,轎子竟已奇蹟地掉頭轉向。另一次,因為腿抽筋跛腳落單走著,而前方太子爺的鑾轎正迎面而來,他瞥見不遠處民宅門口有位坐輪椅的婆婆,便直覺地跑到她旁邊等待,果然本來直行的鑾轎突然衝向婆婆為她加持。「當時我不停按快門,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下。」

 

(左)陳逸宏拍下太子爺為婆婆加持的珍貴畫面。(右)照府千歲與跪拜的小朋友的照片同樣讓人覺得暖心。(圖片來源:陳逸宏)

「二媽遊塵」山邊媽的開路先鋒照府王爺為金身為黑面花臉,是平埔族鳥神信仰所演化。王爺酒量超好,神轎側身點一下酒瓶,神準開瓶酒都冒泡泡,旁邊的阿公阿嬤衝過來拿著乾杯。(圖片來源:陳逸宏)

陳逸宏在走三媽遊庄時,記錄一位苗栗南庄內島里的婆婆長達五年,每年都如同探望老朋友一期一會。現在婆婆不在了,他一樣會在三合院陪伴,等待二媽經過才會離開。(圖片來源:細腿男)

他解釋道,偏鄉許多有慢性病的老人不願意或無法去廟裡拜拜,所以無論是白沙屯媽祖進香或接續的二媽遊庄,神明挨家挨戶把隱藏山野的地方都繞遍,她們絕對是盛裝迎接,覺得被正能量加持、負面情緒就會降低,相信神明與我同在而慢慢轉化為信仰。「真正的神明不應該是被高高掛在殿堂上膜拜,而必須在同一塊土地上,與民同在、同民所苦」這是陳逸宏在30年的祭典行腳中,深刻體會到的事。

用魚眼鏡和移軸鏡拍出獨特祭典風格

陳逸宏說,魚眼鏡頭拍攝的畫面有誇張的變形效果,運用得宜能讓照片呈現出與眾不同的視覺趣味感。(圖片來源:陳逸宏)

再拉回攝影本身,陳逸宏自信地說:「我的風格無法被取代!」除了以慢速快門營造流動和虛實的美感,使用魚眼鏡和移軸鏡更是他擅長的技法。「這是鏡頭的倚天劍和屠龍刀,功力不夠不要控它!」像是2007年拍攝台南仁德武德宮建醮時,醮場擺滿1200隻豬做為普渡供品,那個年代沒有空拍機,他便和其他記者租了台剪刀車上升到制高點,用魚眼拍出充滿戲劇張力的畫面和視覺震撼。

 

台南仁德武德宮建醮,陳逸宏在制高點用魚眼鏡拍下1200隻豬貢品的盛大場面。(圖片來源:陳逸宏)

移軸鏡則有著擬假的趣味效果,最早他看到有奧運記者把桌球比賽拍得像座模型,便決定也嘗試用在自己最熟悉的領域。「我可能是台灣第一個用移軸拍廟會的吧!」一般攝影師會用廣角鏡站在活動最前線,但拍攝野柳神明淨港多次後,他選擇遠離人群到制高點,使用移軸鏡拍下神轎跳水的瞬間。「該拍的都拍過了,遇到瓶頸時就會想做變化,嘗試以不同構圖和效果敘事成為我的個人特色,這樣也才能持續地進步。」

 

野柳神明進港,神轎跳水的瞬間,陳逸宏以直式移軸凸顯出廟宇及神轎主體。(圖片來源:陳逸宏)

白沙屯媽祖鑾轎紙達北港朝天宮入廟時的盛況,以視覺擬假的移軸鏡拍攝,讓現場看起來就像是座模型十分有趣。(圖片來源:陳逸宏)

同樣是記錄庶民信仰,樂於嘗試各種可能性的陳逸宏,總能拍出有自己獨特風格的畫面和角度。(圖片來源:細腿男)

以《朝聖台灣》分享和傳承30年的庶民信仰記錄

「我為什麼會捨棚拍而投身民俗活動,因為每一年都會遇到讓我感動的人事物。」(圖片來源:陳逸宏)

從大學就開始拍照、進暗房、接案子,到出社會後拍寫真集、婚紗和時尚時雜誌,再當記者跑旅遊與美食,陳逸宏一路走來都離不開攝影。「執著於拍照時,我整個人是開心、很享受的。」而他對於庶民信仰的熱忱和獨到的攝影眼,也吸引愈來愈多人投身廟會記錄。

 

擅長捕捉神與人之間的關係,讓陳逸宏的照片除了畫面震撼,更多的是充滿人的溫度。(圖片來源:陳逸宏)

集結陳逸宏30年祭典行腳全記綠的《朝聖台灣》,由台灣專業書評媒體「Openbook」評選為2021年度生活好書。(圖片來源:細腿男)

無形中灑出去的種子慢慢發芽,讓他除了堅持持續影像創作,也更樂於以分享和傳承,所出版的《朝聖台灣》便是如此,用超過300張照片述說30年來記錄台灣庶民信仰的種種故事。「許多宗教書藉很專業但艱澀難以下嚥,而《朝聖台灣》像是一本科普小百科,無論是想看門道和看熱鬧都能輕鬆閱讀。」此時,陳逸宏也正著手進行朝聖台灣第二部的離島篇,拍攝金門、馬祖和澎湖各自獨特的民俗風情,並且計畫推出「魔幻台灣」系列創作,用從來沒人拍過的獨特視角,繼續呈現一幕幕台灣庶民信仰的魔幻時刻。

 

陳逸宏正著手進行朝聖台灣2的離島篇,圖為馬祖擺瞑。(圖片來源:陳逸宏)

陳逸宏也計畫推出日常生活中看來不思議的「魔幻台灣」系列作品。(圖片來源:陳逸宏)

「我希望活到八十歲時,每一張照片都能講故事,那會是我最虛榮、最有成就感的事」他說。

 

身為攝影記者、王爺的子民和白沙屯媽祖香燈腳,陳逸宏會繼續為分享和傳承台灣庶民信仰而行腳記錄。(圖片來源:細腿男)

 

 

陳逸宏攝影工作室‧EyeShot Photo Studio

官網:https://eyeshot34.wixsite.com/mysite/blank

粉絲專頁:陳逸宏的逸想視界

《朝聖台灣》: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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